文/霍宏伟
【编者按】
历史上，明朝末年农民军领袖张献忠与李自成齐名。1644年，张献忠占领四川成都，建立大西政权。两年后，张献忠在四川西充中箭身亡，而他拥有的巨额财宝却不知去向。
日前，“张献忠江口千船沉银”的传说被证实，张献忠沉银地——彭山区江口镇岷江河段出水文物亮相。
孔方兄贺岁，来瞧中国国家博物馆藏西王赏功钱~
彩图一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西王赏功银钱
明末清初，农民起义军首领张献忠在四川成都铸造西王赏功钱，有金、银、铜三种质地，存世数量极少，近来为泉界所瞩目。中国国家博物馆( 以下简称“国博”) 《中国古代钱币》专题陈列展出西王赏功银钱、铜钱各一枚，均为罗伯昭先生旧藏。1957 年罗氏将其收藏的15427 枚钱币，捐赠给北京历史博物馆① ( 国博前身，以下简称“北京历博”) ，西王赏功亦在其中。
国博馆藏西王赏功皆为圆形方孔，钱体相对较薄，轮郭宽平，“西王賞功”4 字楷书钱文，直读。背外郭较面郭稍宽。银钱钱体略带黑锈，色泽暗淡，背面肉上略显粗糙。钱文“賞”字右半部、内郭下部及“王”字上横右侧均有一道纵向浅裂纹。经照片与拓本比较，可知戴葆庭先生藏拓与罗伯昭先生藏泉是同一枚钱。钱径50. 27毫米，重36. 4克（彩图一，彩图二：1）②。西王赏功铜钱形制、钱文与银钱风格近似，外郭边缘磨得较为圆润，正面钱文“賞”字“口”的中心填实，“王”字最末横画略残。背面内穿右下角有一斜横画，与外郭相连; 外郭右侧有一略呈长方形的小铜块凸起。钱径50毫米，重23. 1克( 彩图二：2) 。将国博馆藏西王赏功钱纳入到有关此类钱币发现与研究史的视野之中，会进一步深化我们对国博馆藏西王赏功的认识和了解。
彩图二 国博藏西王赏功钱
彩图三 上博藏西王赏功钱
一 西王赏功的发现、收藏与著录
西王赏功最早见于清代光绪末年的四川成都，至民国时期，已相继见有金、银、铜三种质地，并被数位泉家所收藏。新中国成立后，这些西王赏功钱大多捐赠或出售给各级国有博物馆，一些泉谱著录有拓本。
部分西王赏功发现与收藏一览
( 一) 西王赏功金钱
马定祥先生认为：“金钱发现二枚，一枚早年被镕，另一为蒋伯埙旧藏，金色淡黄，珍。”③第1枚金钱，于清光绪末为四川成都张扫巴所得，却镕钱得金。罗伯昭先生详述此事：
金质者，则闻而未见。据友人云: 光绪末，成都市上五洞桥一冷摊，悬一旧铁钱，大似折二，已累月矣。有张扫巴者，扪之而柔，知其非铁，以八十文买之，视其字，西王赏功也。持归，磨其轮，赫然赤金也，欣欣然，夸侪辈曰: 吾无意得一金钱。闻之，泉贾惊集其门，求观，则彼已镕之，得金二钱余重，泉贾顿足叹曰: 若不镕，值黄金二十倍! 张瞠目丧气，后悔者数月。④
钱币学家罗伯昭在鉴赏钱币
第2枚金钱，据学者考证，“传世另1 枚金质‘西王赏功’钱为泉家蒋伯埙先生所获。钱径5 厘米。蒋氏于1927 至1932 年入川工作，任职于四川重庆邮政局，在此期间在成都获得此品金质‘西王赏功’钱。1937年抗战爆发，在杭城沦陷前夕，蒋氏随省邮政局撤至浙南丽水县邮局工作，离开杭州故居时，他把多年积集的金银币、古钱等埋藏于桃花弄故居地下，其后全部被盗失去，该枚金质‘西王赏功’钱可能也在这时失掉，从此杳无踪影。”⑤
钱币收藏家蒋伯埙
事实上，这枚金钱并未丢失，一直为蒋伯埙先生所藏⑥。1961 年，中国历史博物馆( 国博前身，以下简称“历博”) 通过上海文管会，想收购这枚金钱，历经曲折，仍未如愿。1963 年，蒋伯埙先生将收藏的大部分古钱捐献、出售给上海博物馆( 以下简称“上博”) ⑦，其中的西王赏功金钱被上博收购⑧，现藏该馆( 彩图三：3) ⑨。
笔者依据档案材料，对半个世纪之前历博欲购西王赏功金钱一事做了调查。目前所见7件有关历博欲购西王赏功金钱的档案时间为1961年6至7月，经办人主要有时任历博保管部主任的李石英、副主任史树青、保管部征集组组长杨文和等3 位先生⑩。历博原打算让罗伯昭先生完成此事，但罗先生来函建议请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员会( 以下简称“上海文管会”)出面，代为鉴定、洽购。历博于1961年6月28日给上海文管会发文，请求帮助:
我馆近接罗伯昭先生来函，关于请你会代购蒋伯埙先生所藏西王赏功钱一事，据罗先生函称该钱的真伪问题，几位专家的意见尚不一致。特请你会代为鉴定，如果确是真品，我馆拟请你会向蒋先生洽购，至于价格方面，乞根据实际情况作一公平价格，并希早日函复为感。
上海文管会于1961年7月11日回复:
“北京历史博物馆: 来函收悉。关于西王赏功古钱事，由于上海文物单位负有筹备历史博物馆的任务，故此项古钱，自本年起已列入征集对象，目前尚在谈判中。”
7月20日，历博再次致函上海文管会，对此问题提出一个解决方案:
7月11日来函收悉，关于蒋伯埙先生所藏“西王赏功”钱，我馆前已决定收购，并委讬你会代为洽办，以便补充我馆中国历史陈列，特函你会大力协助，仍请让归我馆。上海历史博物馆将来如需陈列，我馆可赠送复制品代替。此项办法，谅荷同意，专此奉懇，并致敬礼!
此后，上海文管会对此事未再给予答复。在这一过程中，罗伯昭先生做了大量工作，从历博与罗先生的来往信函中可以充分反映出来。据历博1961 年7 月20 日发文:
伯昭先生:
关于蒋伯埙先生所藏“西王赏功”金币，我馆前已遵照您的意见函请上海文管会代为洽购，昨接该会来出函称上海文物单位负有筹备历史博物馆任务，已将此钱列入征集对象，因此，我馆已再次函请该会大力协助，仍请让归我馆，补充历史陈列，将来上海历史博物馆成立，我馆可赠送复制品代替，此种办法，还请从旁多多协助至成为感。至于价格方面，仍请上海文管会评定，我馆毫无意见，专此奉懇，并致敬礼!
罗伯昭先生于7月28日回信，主要谈及有关征集西王赏功金钱一事。
中国历史博物馆台鉴:
奉7/20日来示后，即向文管会联系，据称也收到你馆来信，尚未具体研究，研究后将作回答。
上海文管会和博物馆奉上级指示，正积极筹备建立上海历史博物馆，因此，蒋伯埙的古币全部作为征集对象，包括“西王赏功”金币在内。
蒋伯埙鉴于文管会，鉴于政府收购范围广，要求全部出清，不愿零售，这样，在谈判价格上可能拖一个时期。
我已代你馆要求文管会，蒋藏泉全部收购后，望将“西王赏功”金币一品提出，作为你馆指定收购品，此事文管会尚未作具体答复。
我在上海，作为一个私人文物爱好者，即是代你馆办事，也应当在文管会领导之下，进行征集工作。所以，你馆每次来信，都呈交文管会，请求指示，然后进行。是否有当，尚乞赐教，此致敬礼!
罗伯昭
7 /28
罗伯昭给中国历史博物馆的回信
通过对上述半个世纪以前档案的披露与解读，可以弄清以下几个学术问题:
一是当时泉界对蒋伯埙先生所藏西王赏功金钱的真伪有不同看法。历博于1961 年6月28日给上海文管会的发文中说: “据罗先生函称该钱的真伪问题，几位专家的意见尚不一致。”
二是上博最终收购了这枚金钱，说明文博部门还是认为此钱为真品。
三是历博欲购此钱，与当时的政治、文化背景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20世纪50至60年代，对农民起义军的研究是当时的热点问题。关于农民起义的文物，包括钱币，均受到高度重视⑾。正如历博李石英先生所说:“首先，确定此文物是否真实及是否珍品，如系珍品，应考虑根据少而精的原则，可以收购。从全国文物总的比例上看，农民起义的文物占的比例还是很小的，在我馆收藏比例上也是少而不是过多的问题。”
虽然历博未能如愿以偿，购入西王赏功金钱，但作为私人收藏家的藏品，西王赏功金钱最终被国有博物馆收购，而未流失民间或海外，这足以让人感到欣慰。除了蒋伯埙先生旧藏、终归上博的那枚金钱之外，关汉亨先生还谈到一枚西王赏功金钱伪品，值得泉界同好关注:
《昭和泉谱》著录的西王赏功金钱伪品拓本
另丁福保主编《古钱大辞典》上册，也曾收录1 枚小样“西王赏功”金钱。该金线( 钱) 直径仅4厘米，阔缘，文字制作有别于蒋氏所藏之金钱。查此钱拓图取自日本《昭和泉昭( 谱) 》一书中，该泉为平尾赞平氏所藏，是一枚真伪存疑的待考品。故后来《历代古钱图说》不再收录此金钱，而用蒋伯埙所藏的金钱取代之，实为明智之举。⑿
( 二) 西王赏功银钱
马定祥先生指出: “银钱首见二枚，罗伯昭、申砚丞各藏一枚，珍。银有赝品，须慎之。”⒀
陈达农藏西王赏功银钱拓本
据关汉亨先生统计:
银质西王赏功先后发现4枚。第一枚西王赏功银钱为清末民初金石收藏家申砚丞所获。……申氏所藏银质西王赏功钱末( 未) 知去向，泉拓亦未留下给后人。第二枚银钱为罗伯昭先生于1933年获自重庆。……该银钱曾在1940年中国泉币学社第14 次例会上出品，供同好观赏。……浙江湖州市古泉收藏家陈达农先生亦收藏1枚银质西王赏功钱，钱文笔划较粗犷，属于另一版式，珍泉拓本收录于《中国民间钱币藏珍》一书中。据朱活《古钱新典》所载: “近年甘肃武都县农村发现一枚‘西王赏功’背文‘大顺’银钱。”该泉径4. 5厘米，是银钱的另一种版别。背文“大顺”二字，足可说明“西王赏功”系张献忠称帝改元大顺之后铸造，此为最有力之实物佐证。⒁
甘肃发现西王赏功背大顺银钱伪品拓本
笔者对于《古钱新典》著录的银钱存疑。一方面原因是，该银钱直径为45毫米，而西王赏功银钱直径一般在50毫米左右; 另一方面，此钱除了面文“西王赏功”4 字之外，还有背文“大顺”国号，在目前所见其他金、银、铜三类西王赏功钱中皆未曾见到，该钱之真伪令人怀疑⒂。
钱币收藏家蒋伯埙（左）与马定祥
民国时期，有一枚西王赏功银钱在张丹翁文章中提及:
此泉银质，大于天启折十，乃汉口广东银行陈仲璧君寄来拓样，云: 近自成都一古屋中所发见，并考张献忠据川时，自称大西王，铸金、银、铜三品，以赏有功。光绪末叶，尝有人无意中获购纯金一品，镕化得金二钱数分，识者咸为惋惜。此银质之一品，已为其邦人罗伯昭所藏。⒃
前文所说国博馆藏西王赏功银钱1枚，即为罗伯昭先生旧藏。关于这枚西王赏功银钱的来历，罗先生曾撰文细述原委:惟别有西王赏功一钱，质系银铸，献逆用以颁赐部将者，在当日已属珍贵，今则凤毛麟角，入目愈难矣。先是四川富顺胡氏有巨厦，陈腐不堪矣，雇工拆之，于梁上得一银泉，曰“西王赏功”，胡以遗其戚谊宋芸子，宋清季之经学大家也。后宋氏中落，其姪孝齐携此泉至渝求沽，索价千金，适同好蒋伯埙君见之，惊为奇珍，因议价未果，孝齐携此泉走成都，后蒋君亦去杭不返。次年，孝齐将游申汉，挟此泉求善价。途次渝城，时余回渝，因泉贾得见此泉，果然妙品，文字挺拔，黑錆班烂，巨似折十，俨然天启、兴朝风度，叹为奇遇，遂以重值得之，时民国廿二年春三月也。后蒋君悉余获此泉，为余庆议，以天成元宝见易，余未之许也。⒄
上博藏有1 枚西王赏功银钱，为罗伯昭先生儿女4 人于1979 年4 月12 日捐赠⒅。其钱体光亮，面背轮郭表面均有一层薄薄的淡黄色氧化层。背面肉上及钱郭上残留有9 处撞击痕迹( 彩图三：4)。⒆
钱币学家马定祥在鉴定钱币
( 三) 西王赏功铜钱
马定祥先生批注: “西王赏功铜钱与金、银钱版式相同，有红、黄铜质，存世亦少，珍。”⒇罗伯昭先生最早谈到此类铜钱藏家:“西王赏功铜泉，成都龚熙台据一，后归与上海张齐斋，其他尚未见真者。”(21)
孙鼎旧藏西王赏功铜钱拓本
据关汉亨先生考证:
铜质西王赏功钱，本世纪仅发现3 枚。……叔驯得西王赏功铜品，惜未留下泉拓，供世人欣赏。该珍泉已随齐斋出国而远走异邦，今已不知下落。另一枚西王赏功铜品为上海藏泉家孙鼎先生收藏，该泉拓本曾刊于1954 年上海泉家祝寿泉帖册上。据悉，孙氏所藏古泉珍品大多已捐北京中国历史博物馆。
天津博物馆亦收藏1枚西王赏功折十型铜钱。后二品珍泉已入藏国家博物馆而得以存世，可供世人观赏研究。(22)
天津博物馆藏西王赏功铜钱
根据这一线索，笔者查阅国博相关档案资料，仅找到孙鼎先生捐赠唐代乾封泉宝等钱的记录，没有捐赠西王赏功铜钱的记载。国博现藏有1 枚西王赏功铜钱，为1957 年3 月26 日罗伯昭先生捐赠(23)。上博除了有西王赏功金钱、银钱各1 枚外，还收藏有2 枚西王赏功铜钱，一枚为孙鼎先生捐赠( 彩图三：5) (24)，另一枚是蒋伯埙先生在将西王赏功金钱出售给上博的同时，还卖给该馆一枚铜钱。
部分博物馆藏西王赏功拓本
（未完待续）
注释:
①石志廉: 《一九五七年上半年北京历史博物馆收到的捐赠文物》，《文物参考资料》1957 年第10 期。
②图3 － 2 采自马飞海总主编: 《中国历代货币大系》5 《元明货币》，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第443页，3561 号。
③⒀⒇丁福保原编、马定祥批注: 《马定祥批注〈历代古钱图说〉》， 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 年，第173 页。
④(17)(21)罗伯昭: 《谭西王赏功钱》，原载《晶报》民国廿四年一月廿八日，收入丁福保编: 《古钱大辞典》，下册，第2209、2210 页。
⑤(12)(14)(22)关汉亨: 《张献忠铸“西王赏功”珍品》，载《中华珍泉追踪录》，上海书店出版社，2001 年，第246 页; 247 页; 248 页。
⑥蒋伯埙先生藏泉简历，见于罗伯昭《泉友录》:“蒋寿珪，字伯埙，吴县人。服务邮局有年，搜集古泉、铜币及邮票而无一不精审。尝寓于渝，与余友善，暇与研究泉学，获益独多。喜交换古泉，间有复品，亦可分让。”《泉友录》收入丁福保编: 《古钱大辞典》下册，第2283 页。
⑦金志伟: 《钱币收藏家蒋伯埙生平略记》， 《中国钱币》1991 年第1 期。文中仅谈到蒋伯埙先生捐赠钱币给上博一事，未提及出售。
⑧2011 年6 月7 日，周祥先生在电话中告知。
⑨采自马飞海总主编: 《中国历代货币大系》5 《元明货币》，第443 页，3563 号。
⑩中国国家博物馆存档案资料，以下所引档案资料均源于此。据了解，当年历博的3 位经办人均已去世。
⑾诸如唐石父: 《历代农民起义军铸造的货币》，《文物》1960 年第10 期，文中谈到了西王赏功与大顺通宝，并附以拓本; 王镜如、史树青: 《谈谈有关农民战争的文物》，《文物》1961 年第7 期，该文引用了张献忠“西王之宝”玉玺资料。
(15)林染先生亦有相同看法，参阅林染: 《“西王赏功”钱有疑》，《陕西金融》1996 年第6 期。民国时期，已有学者对西王赏功钱提出质疑，详见张伯: 《西王赏功泉之质疑》，日本《货币》第二百〇二号。
(16)(32)丹翁: 《西王赏功钱》，原载《晶报》民国廿二年七月囗日，收入丁福保编: 《古钱大辞典》下册，第2209 页。
(18)罗炯主编: 《中国钱币学家罗伯昭先生诞辰105 周年纪念文集》，内部资料，2006 年，第135 页。
(19)彩图三：4 采自马飞海、周祥、罗炯主编: 《罗伯昭钱币学文集》“罗伯昭先生捐赠古钱币珍品选”，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年，彩版第38 页，下图; 亦见于马飞海总主编: 《中国历代货币大系》5 《元明货币》彩版，“西王赏功”中图，该书认为此彩版与第443 页3561 号拓本是同一枚钱，其实不然。此书彩图上的实物现藏上博，第443 页3561 号拓本实物现藏国博。
(23)国博馆藏钱币资料。
(24)采自马飞海总主编: 《中国历代货币大系》5 《元明货币》，第443 页，3559 号。据了解，第3559 号钱币为孙鼎先生捐赠上博，第3558 号钱币非上博所藏。
（本文节选自《中国国家博物馆藏西王赏功钱考》一文，原刊载于《中国钱币》 2011年04期）
【相关展览】
展览：中国古代钱币
展期：专题陈列（常设）
地点：中国国家博物馆 南区三层11号展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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