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楠
汪楠,1972年生于东北长春,他是日本黑道名气最大的华人,14岁随父母赴日后,他的生活遭遇巨变,误打误撞下,为了自保和尊严的他创立了华人准暴力团“怒罗权”,干了许多难以言说的恶事,也为此坐了将近20年的牢。
今年,汪楠50岁了,他曾经没想过自己能活到50岁。
长春的少爷
14岁之前,汪楠的人生大部分时间都是春天,他们家是长春当地的书香门第,他爷爷是县里大地主家的儿子,爷爷奶奶的学历都是大学毕业,他叔是留学英国的金融博士,仨姑姑分别是医生、工程师和法官。
汪楠的父亲是一名外科医生,后来也在政府当过官,在一般人用粮票吃饭的年代,汪家能吃上大米、玉米和猪肉。
上小学时,汪楠拥有新华书店的全新参考书和字典,上初中时,汪楠学校的教室配有玻璃黑板和电脑。
在动荡年代,汪楠他爸组织过当地的帮派“一棵松”,人数近百人,这个帮派以文斗为主,汪楠只见过父亲带着人在房间里印刷报纸,然后发给群众往墙上贴。
汪楠人生的转变从父母婚姻破裂开始。父母离婚后,家道中落,姐姐判给了母亲,汪楠跟着父亲,他开始频繁打架,并为此先后转学十几次。汪楠说,打架的原因是不让班里的差生受欺负,他不光敢和高年级打架,还顶撞老师,甚至号召同学逃课。
那段时期,汪楠的精神状态不太好,得了过食症,被起了外号叫“二胖子”,为了不让再吃多了,父亲把他关了起来不给饭吃,结果汪楠把洗脸水喝光了,他有时候还会离家出走找妈妈,每次都被姐姐和警察送回来。
过了一段时间,汪楠家里来了一位日本阿姨,并且成了他的后妈,这位后妈是抗日战争中日本侵略者的后代,战后留在中国而成为遗孤。
上世纪八十年代,很多日本遗孤都回国寻亲。1986年,汪楠跟着父亲、姐姐和后妈去了日本,人生之路就此改变。
汪楠和姐姐的护照
怒火的少年
1986年4月的一天,在海上漂了五十多个小时的轮船抵达神户港,14岁的汪楠踏上日本国土。
汪楠的第一印象是干净,“周围一切特别干净,好像被吸尘器吸过一样。”那年5月,汪楠进入东京江户川区的葛西中学就读,他写下的第一篇作文是《我的故乡》,他写道,“我出生在中国东北,那里有我熟悉的一切。我故乡贫穷且落后,跟日本相比更明显,但我爱她——我需要她,她也需要我!”
上学第一天,汪楠见到了跟他一样来自中国的60个遗孤二代,最大有19岁,他们都被分在初中部,从日语五十音开始学起。
汪楠记住的第一个日语单词是“傻瓜”,那是日本学生嘲笑他时用的词。当时,针对他们遗孤二代的霸凌事件每天都有,有的女生被日本学生欺负怕了,她们无力反抗,只能在厕所躲上一天。
对于汪楠来说,那是最绝望的日子,他刚认识的两个朋友选择了自杀。为了不受欺负,很多遗孤都改掉了自己的中文名字,汪楠没改,他选择用武力解决问题。
为了不再受欺负,他加入了人生的第一个帮派“龙的传人”,帮派由8个18岁的男生和4个14岁的男生组成,平日里一起行动,日本学生在校园里打不过他们,就找校外的暴走族堵他们。
暴走族就是日本的小混混,这些人成天打架斗殴、无所事事,汪楠至今仍然记得交手过的暴走族小混混的名字,“有叫白龙的,也有叫米的,摩托车老插着一个英国米字旗,后来才知道,他们的集合地点是在一家米店门口。”
当年汪楠学校附近有个公用电话,每当有周围的遗孤后代打来求救电话,汪楠他们就会抄起棍棒前去营救,从自己学校逐渐打到了更远的学校,他们管这个叫“长征”。
汪楠的日语大部分是跟日本女孩子学的,女生的用词都很娇气,但汪楠并不知道,结果每次恶狠狠地打架时,他放出的日语狠话一点儿气势都没有,把对面的日本小混混都给听蒙圈了。
到日本后,汪楠的父亲开了一家推拿馆,收入不错,但却对他关心很少,只关心跟自己和后妈的孩子,一气之下,汪楠和姐姐撬开了父亲的保险箱,分了钱离家出走。
一天,汪楠和几个朋友找仇家走错了门,误入了日本第二大指定暴力团、关东地区最大黑社会组织“住吉会”的一个办公室,汪楠他们进了屋看见东西就砸,屋里的几个西装革履的大哥傻了,心想这几个小孩是哪来的,敢砸住吉会的场子?疯了吗?
砸完东西,汪楠也感觉不对,等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被黑道大哥按在了地下。
不一会儿,住吉会的组长来了,是个韩国人,听说过汪楠,同为外国人,在日韩国人也经受过被欺负的屈辱,韩国组长没打他们,还问汪楠想不想加入,汪楠点了点头,韩国组长说,“小子,我也是在日本受欺负才入的黑道,你可想好了,黑道人永远到不了白道上了。”
入了住吉会,汪楠从收保护费、替商家驱赶闹事客人这类杂事干起,也正是在这段日子,他成立了华人准暴力团“怒罗权”,“怒”代表他们的愤怒,罗”就是团结,“权”代表着“权利”,他们要表达愤怒、团结一致、申张权利。
最开始,“怒罗权”只有12个人,后来壮大到近千人。
当老大的日子
因为受到韩国组长的赏识,汪楠当上了组内的小头目,有了自己罩着的柏青哥店。
然而好景不长,一个刚入伙没多久的小弟偷东西被汪楠发现,他本想教训这个小子一顿,但住吉会有规矩,不能因为这种事对自己人动手,就把那个小子轰走了。
原来这小子是惯犯,也偷过别的帮会,几个月后,这个小子少了根手指,又舔着脸回来求汪楠的组长收留,组长心一软就让他留下了。但是,这小子狗改不了吃屎,再次偷了汪楠的钱。
这回,暴脾气的汪楠忍不了了,把那个小子暴揍了一顿,他越打越气,随手抄起一把日本刀就砍向那人的手,刀都快被砍钝了,手臂也见了骨头,汪楠已经失去理智,叫几个小弟把人按住,他想拿刀照着脖子砍,被小弟们拉住了,他们几个人把偷钱的小子送到了医院。
到了医院,医生一看这么严重的刀伤就报了警,把住吉会的办公室抄了,据汪楠回忆,那天就像电影里演的一样,十几名警察冲进屋来,其他成员立刻关门,拉起防弹装置。汪楠刚从四楼跳下去,警察就冲进了房间。
被通缉的汪楠四处逃亡,最远到过北海道,逃跑途中,韩国组长劝他自首,承诺出狱后给他200万日元,“自首吧,你再跑下去,组织也会受牵连。”
汪楠自首了,因为不到20岁,他被进了日本少年院,接受教育。
在少年院的一年,汪楠完成了中学学业,他在里面最爱读的书是鲁迅的《阿Q正传》,他觉得自己就是阿Q,被欺负,然后去欺负更弱的人,欺软怕硬,喜欢用精神胜利法自我安慰。
走出少年院后,韩国组长遵守承诺,给了汪楠200万日元,汪楠也想摆脱黑道的生活,他去工地干过活儿,但始终感觉融入不了,又回到了黑道。
重新执掌“怒罗权”后,汪楠定了三大帮规,第一,不收妓女的保护费;第二,不能卖毒品和吸毒;第三,有日本组员在场要说日语。
凭借“行侠仗义”,怒罗权的队伍迅速壮大,鼎盛时达到800多人。
1989年5月,千叶县发生斗殴案,包括汪楠在内的5名“怒罗权”成员乘坐四辆改造过的摩托车到达斗殴现场,他们被另一个帮派的五十多人围住,汪楠抓着金属球棒杀出重围,他的一个同伴掏出刀,在混乱中刺向来者,导致对方一人死亡。
汪楠本以为同伴会被认定为正当防卫,不料,日本警察以杀人罪逮捕了他的同伴。一怒之下,汪楠带着小弟用自制的燃烧瓶袭击了当地警察署。
那些年,怒罗权打遍了日本黑道,他们不仅跟日本最大暴力团山口组交过手,也跟外国黑帮过过招,汪楠说,“伊朗黑帮战斗力最强,他们主要以贩毒为生,韩国黑帮经营赌博机,菲律宾妓女比较多,巴西黑帮多是日裔移民后代,也算是遗孤。”
九十年代中后期,汪楠转向金融诈骗领域,“黑道生意“越做越大。2000年,在跟警方来了一场追车大战后,汪楠因涉嫌盗窃等罪被捕,涉及犯罪资金总额过亿。
这回,法院对他从重判罚,他在岐阜监狱度过了13年。直到最终审判,汪楠都没认罪,他没向社会认错,也没向警察和法官认错,他说,“我需要慢慢想,这个答案只需要自己知道。”
漫长的服刑岁月,汪楠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人生,为什么从书香门第的少爷成了无恶不作的黑道大哥?他一边看书,一边“做生意”还债,在里面贩卖成人杂志和安全套,他知道,“江湖的东西一分一厘也不能拿走,拿走这些钱,自己真就回不去了。”
人生五十年
2014年6月,汪楠出狱了。这一次,他彻底想通了,再也不想过以前的生活。
汪楠成立了公益组织“回归到书”,主要业务是给在监狱的犯人提供读物,收到书的犯人会给他写信表达感谢,信中有各种各样的经历——“24岁,我因欲望与诱惑,犯下抢劫杀人的大罪。由于被判无期徒刑,我开始了长时间的服刑生活。我没有梦想、没有希望,只想着怎么能让自己开心……”
每一封信,汪楠都会亲笔回复,当然,找他要成人杂志的犯人最多,他会特意挑选这些书,只要封面不露点就能寄过去。
每年,汪楠会为25所监狱的350名犯人寄书,其中300人是免费寄送,日本的新书很贵,他只能发动兄弟找二手书。
2019年8月,47岁的汪楠结婚了,妻子是他出狱后认识的,是经营居酒屋的。两人相识的过程也很有趣,汪楠第一次去居酒屋吃饭被“黑”了一顿,他故作不知,又去了几次,后来才亮明了身份,把人家吓坏了,汪楠还打趣,“你胆子可真大,黑道大哥也敢‘宰’”。
虽然是初次结婚,汪楠在黑道年代的情史相当丰富,他曾跟5个不同的女人生过孩子,其中有黑道大佬的女儿,也有知名的AV女优,还曾发生过两个女友同时在一家医院分娩的“荒唐事”。
婚后,妻子跟他一起运营送书业务,直到现在,汪楠都未加入日本籍,因此无法享有稳定的工作,久未联系的父亲曾主动打来电话,想给汪楠钱,被汪楠拒绝了,他说,爸,对不起,我原谅不了你,我需要的不是你现在给我钱,我需要的是当年吃不饱饭时的一个面包。
今后,汪楠的目标是解散“怒罗权”,但讽刺的是,日本警察和黑道上的有些人不想让他解散,但是无论如何,传统黑道的时代都已经过了。有一回,汪楠在街上散步,一个日本老警察兴奋地喊他,“汪桑,过来聊聊”。
这个老警察跟他说,“汪桑,你还记得吗,当年你把我们警察署点了,哎呀,现在我们上班都没事干,黑道的家伙们都老了,听说有的还去开奶茶店,像什么样子……”
汪楠边听边笑着点头,时代变了,他和老警察的青春都留在记忆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