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奶
前几年去了一次姑奶家。
“姑奶”这个词，对于现在的小朋友来说，可能是一个很难理解的词语了。其实说穿了也很简单，姑奶就是爸爸的姑姑，因为在奶奶辈儿上，所以叫姑奶。
姑奶上年纪了，当年已经83岁的高龄，但身体很好，耳聪目明，即使多年没见我，还能一眼认出来。
最想看望姑奶的是老爸。老爸也老了，他的童年有那长一段时间是在他的姑姑的怀里度过的，这种情感可不是说忘就忘的。
老爸老早就说要去看望一下他的姑姑，但苦于交通不方便，总是说一说，便遗憾而过。后来，自家买车了，这个愿望便也轻易地实现了。
走了好长的路，走了好长的时间，终于回到了山阴县薛圐圙乡罗庄村。这是我的祖籍所在地，据说，当年我的老爷爷（曾祖父）还小，那是在民国什么时候，好像有一次大型的瘟疫，老爷爷一门20几口人全没了，只他跟弟弟幸存，后来被陆庄的舅舅收留。再后为，老爷爷到新进町给地主当长工，他老人家会受苦不会说投机话，用当地人的话来说，是一个正气人，老实人，于是被地主的女儿看上了，再后来这个地主的女儿就成了我的老奶。这话儿有点绕，不过它是我们的一段家庭史，内容还挺丰富，只是我记得不太多了。
罗庄村跟我们村一个样，也是盐碱满地，一进村就看见白花花的一片。顺着当村一直往前走，猛地看到一处小小的院落。院墙全没了，倒还有一个倾斜的快要倒掉的大门楼儿，用几根木头撑着。几间窑洞，看上去破破烂烂的，好像随时都有倒掉的危险。
我正纳闷这里是否住人，只听老爸叫了一声：“就这里了。”
车停在所谓的大门口，只见老爸一个好身手就跳下车，三步并作两步，飞进了小院落，随后就有一位老人从小屋出来，一边颤微微地走着，一边说着：“可真是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啊，你们一家子来了。”
这位老人就是姑奶。没想到，这个看似破旧不堪的小院落，旧窑洞里，住的就是我的姑奶。
姑奶老了，但样子好像永恒了，跟我前几年见到的情景几乎没有什么两样，所以一眼就认了出来。
姑奶一手拉着老爸，一手拉着我，好多话儿不知该从哪里提起，只是一个劲儿地“哎哟”着，然后就是让我们赶快进屋。
老爸跟老妈守着姑奶，回忆着一些愉快的事情，说些暖心的话，冬日的窑洞暖意融融，一派和祥。
我看到姑奶的小屋里摆设可真不少，于是摸出手机照了几张照片。都是些“古董”，什么泥瓮、纸瓮、老式的鸡毛掸子、走过不知多少岁月的小铞子、古旧的大红柜、当年一定很流行的中堂（其实就是一面较大的镜子，两边配有两个细条的写着对联的玻璃）……
这种情景，让我也不知不觉沉浸在自己的童年记忆之中。在我的童年里，我的家也是这样的打扮啊！
姑奶有说不完的话，这边跟老妈说，那边又跟老爸说，又看看我，看看我的妻子和孩子，忙得不可开交。
我问及姑奶这窑洞有多少年了，姑奶的记忆力很好，说六十年了。六十年的时光，把这也窑洞装扮得成了历史遗迹，如果里面没有了这位老人，天知道它是不是很早就成了一堆废弃物？除了一部分还比较完整以外，其它的都圮塌了，那情形多像一位走过岁月风霜的坎坷老者啊！
窑洞之所以这样，就是因为那年连下了九天九夜大雨给泡坏的。姑奶说这九天九夜大雨的事件发生在1995年，我的印象很深刻。我们村本来就怕雨，因为大多是盐碱地，稍微有点雨，出入就很不方便。记得那年下大雨后，好多种西瓜的人都赔了本儿，因为西瓜没法子运到外面去。好大的瓜啊，这现在都能想起来，瓜都泡在田地里，任谁都没有去动一动。
姑奶当然提及了好多与过去相关的事情，听着姑奶的讲述，我的心也仿佛回到了过去。看着姑奶沧桑的脸，爱照相的我竟然不想给姑奶照照片了。我完全能够想象得到六十年前姑奶的俊俏模样儿，然而岁月无情，如今姑奶的脸上满是皱纹与老年癍……我于心不忍，不忍收藏这份沉甸与厚重。
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有好几站的路要赶，所以得动身了。姑奶一个劲儿地挽留，想让我们住下来，哪怕只吃一顿饭也好。
姑奶，对不起，我们得出发了。下次再来看望您。您多保重，等着我们。下一次，下一次是什么时候？我却不能做出保证。
车行进开来，转弯的时候，回头可以看到姑奶站在冬风里，头巾猎猎而动，她的手虽然没有多少气力，却还在一个劲儿地挥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