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张旋 摄影丨李金峰
那些年,天一冷,人们把自家种的萝卜、地瓜、白菜、大葱收进家里,隔几天,晒一晒,过冬的蔬菜就有着落了。
很多人家把大豆发酵,水萝卜切片,腌豆豉咸菜,腌好的豆豉咸菜,搁点香菜末,滴几滴香油,成了冬天饭桌上的美味。
家家户户,买些碎煤,瞅个晴朗的天气,用煤屑和烧土,和上水,搅拌均匀,做成厚约五厘米的平板形状,搁在平地上,划成一个个长方块。风吹日晒几天后,硬了,干了,便是过冬的燃料。
爷爷房间里,有个圆形的铁炉子。平时,炉子里的火,病恹恹的,慢吞吞的。只有做饭烧水的时候,用捅火棍东戳一下,西戳一下,打打烟囱,加点玉米芯,在炉子的风口摇摇蒲扇,蹿起来火苗。炉子,得细心看着,万一熄灭了,重新点火,满屋里,乌烟瘴气,灰尘飞扬。
偶尔,我会擦拭落满灰的桌椅板凳,爷爷说:“多帮我打扫打扫,我还给你做好吃的。”我干得更起劲儿了……
爷爷说的好吃的,是把带皮的花生,放在一个厚厚的炒锅里,放上沙土,端坐在炉子上,翻来覆去地炒。火,大了,急了,花生会炒焦。而这不太旺的炉火,正好受用。花生炒好后,放凉,剥去外皮,搓掉红衣,再把白糖熬成糖稀,倒进去白花花的花生仁,使每颗花生仁均匀裹上糖稀。倒在砧板上,抹平,成一长方形。放凉后,切块,既脆又香甜的花生糖就做好了。我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块往嘴里塞,爷爷笑着说:“慢点儿吃,还有呢…….”可是,爷爷去世至今,遇到卖花生糖的,我竟不敢停留。
冬天的乡村,白天是静寂的。
穿着黑的灰的大襟棉袄,戴着棉帽子的老人们,手抄在袖筒里,聚在南墙根儿,眯着眼睛,打盹儿、聊天、晒太阳。年轻力壮的,猫在家里,看电视、打牌,女人纳鞋底、织布。织布这活儿精巧,几斤棉线,几块布,什么花色,那些没大读过书的女人,都成了心算高手。各色棉线,经过浆洗、牵机、引线、上机,轮流织布。一个月左右,便织成了精美的的老粗布。这些老粗布,冬暖夏凉,可做床单、可做被里被面。女儿的嫁妆、儿子的彩礼中,都少不了这样的老粗布。
冬天的夜晚,格外漫长,格外寂静。
大伙儿早早地吃完晚饭,围在电视机前,边看电视剧,边用手剥玉米粒。这些玉米,是秋收时未成熟的。晒干后,冬天闲下来把玉米粒剥掉,碾成玉米面喝粥。
腊月,村里来了变魔术的、唱戏的、说书的,也都会去捧个场。次日清晨,那些跑江湖玩杂耍的,会挨家挨户讨个彩头。手头宽裕的,给个三毛两毛的。手头不宽裕,舀一瓢玉米粒给人家,人家也欢喜得很,千恩万谢地装进自备的口袋。
放了寒假,天,很冷了。
风,冷飕飕的。孩子们赖在被窝里,不愿起来。窗玻璃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各种形状的窗花。这时,大人便捅开封了一宿的炉子,温度稍高一点,才慵懒地穿上臃肿的厚棉袄,慢吞吞地起床。
池塘里的水,冻成了冰疙瘩。调皮的男孩,在冰面上滑冰、抽陀螺。各种树木也落光了叶子。高高的树杈上,几只麻雀,不畏严寒,在枝头跳跃。空旷的田野里,光秃秃的。天,灰蒙蒙的。北风,呼呼地吹,干冷干冷的,脸和耳朵都有些生疼。天色渐渐暗淡了,空中飘起来鹅毛般的雪花。雪花,纷纷扬扬,漫天飞舞。村子内外,银装素裹,一片苍茫。我踩着吱吱呀呀的雪,呼朋唤友堆雪人,滚雪球,玩得不亦乐乎。黄昏时分,回到家里,棉鞋都湿透了。奶奶一边嘟囔,一边把炉火拨弄旺了,拿着我的棉鞋,放在炉火上烤。屋外是大雪纷飞,屋里,暖和得像是春天的三四月。
转眼,就到了春节。
春节,是一年的结束,也是新一年的开始。
大人们,吃吃喝喝,迎来送往。于我们,是无关的。从头到脚焕然一新的我们,比赛看谁手里的“滴滴金”燃烧的时间长。
一毛钱一大把的“滴滴金”,燃烧时,滴落的火光,是金色的。点点滴滴的金色火光,照亮了夜,也照亮了那些年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