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4日,古典文学研究专家、教育家、诗人叶嘉莹告别人间,享年100岁。三日后,著名文艺评论家、暨南大学中文系教授饶芃子在广州逝世,享年89岁。
从1945年起,叶嘉莹便站在一方讲台上,向年轻的学子传授浩瀚的中国古典诗词,这一站就是70多年,从东方到西方,再从西方回到东方。人们尊称她为“白发的先生,诗词的女儿”。
叶嘉莹。
叶嘉莹曾荣获中华诗词终身成就奖、2014中华文化人物、感动中国2020年度人物等荣誉,学术成就丰硕,备受尊崇。但她本人却谦称:“我教了一辈子书,除了作为一名教师,一无所长。”
饶芃子同样以教书育人、学术研究为志业,在20世纪80年代参与了比较文学在中国学界复兴的学术进程,后在中国内地首创“中西比较文艺学”方向,并率先倡导比较文学视野中的海外华文文学和诗学研究,对于“比较文艺学/比较诗学”有开拓之功。
饶芃子。
两颗学术巨星的陨落,引发海内外各界哀悼与热议。人们纷纷转发相关报道,重新回望两位学者的人生和治学经历。叶嘉莹与广东有着怎样的渊源?在今天,如何更好地呈现和传播大家的学术成果,让大众从中受益?记者就此展开了观察。
始终站着上课的先生
叶嘉莹去世后,有不少网友在社交网络留言,称对她最好的纪念,便是铭记她“一生只为一件事而来”的价值追求,深入思考如何更好地传承与发扬中国古典诗词文化。
叶嘉莹90多岁时,仍然坚持站着上课。南开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张静曾撰文记录20年前第一次见到叶嘉莹的时刻:“当时叶老师好像肺部感染了,白天输了液,打了吊瓶,晚上演讲的时候手背上还贴着医用胶条。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是站着讲了两三个小时。”
20世纪40年代,叶嘉莹考入辅仁大学国文系,师从中国韵文、散文作家、理论批评家顾随。顾随的课堂从来没有讲义,一边讲课,一边写黑板,从这一头写到那一头,再从那一头写到这一头。他曾致信鼓励叶嘉莹,要“别有开发,能自建树”,希望她日后的学术成就能超过老师。
顾随与学生们,顾随后右侧一为叶嘉莹。
叶嘉莹一直记着顾随的话,继承着恩师的衣钵。有意思的是,在走上教坛以后,她也像多年前恩师授课一样,时常把板书从黑板的一头写到另一头。归国后,叶嘉莹在南开大学教授古典诗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总是戴着白手套。当时,粉笔的质量不太理想,她的手指因此被灼伤,尽管如此,她仍然“一边说一边写,像大鹏鸟一样海阔天空”。
她的课堂总是挤满了人,南开大学几百人的教室,座位上、阶梯上、窗台上、窗外边都是人。中文系为了保障自己的学生能听课,甚至做了听课证,规定有证的人才能进入课堂。可没想到,外系学生依旧把教室挤得水泄不通。
南开大学中文系听课证。
事实上早在60多年前,叶嘉莹还在中国台湾大学任教期间,就读于台大外文系的白先勇也曾是听课的学生中的一员。“宁愿逃课我也要听。她不光讲诗本身,还把背后的社会变迁、诗人襟怀一一道来,让我一下子对诗词的境界有了感受。所以说,中国古典诗词的殿堂,是叶先生引我进入的。”白先勇说。
虽然叶嘉莹是深谙古典诗词的大家,但她对西方文学研究的理论同样非常熟稔,能够相互参照、融会贯通。白先勇至今还记得身为大学教授的她,时常和学生们一起去外文系旁听《荷马史诗》《希腊神话》讲座的样子。
白先勇。
南开大学文学院教授宁稼雨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正是新与旧、中与西之间的经历,赋予了叶嘉莹解读诗词的独特视角。“叶先生把学术研究和生命价值合二为一了,强调走进诗词的语境中对意蕴进行理解,启发我们应该具备一个完整的学术视野,既不能故步自封,也不能完全照搬。”
此外,叶嘉莹的得意门生——景蜀慧是20世纪90年代缪钺和叶嘉莹联合培养的博士。回忆起三十多年前恩师的教导,她表示,叶嘉莹讲古典诗词,特别注意其内在的感发力量,同时又能运用符号学、现象学、接受美学等新理论、新观念,对古人作品进行全方位、多角度的分析。“嘉莹师的指点,使我深刻理解了一种深入心灵的解读方式对‘文史互证’治史方法的重要价值。”景蜀慧说。
一代大家的广东情缘
叶嘉莹曾说:“我的故乡在中国,古典诗词的根也在中国。传承不应只是学术圈子里面几个研究生、几个大学教授的事,应该是整个民族的、普遍的文化传承。”20世纪70年代,我国与加拿大建交,在外漂泊近30年之后,叶嘉莹终于有机会再次踏上祖国的土地。
1974年,叶嘉莹第一次回大陆探亲,便是从广州入关,再飞往北京,她一直留着这张飞机票。此后,她多次往来国内外,也是经由广州进出。
叶嘉莹。
“归途小住五羊城,破晓来参烈士陵,更访农民讲习所,燎原难忘火星星。流花越秀花为绮,海珠桥下珠江水,可惜游子难久留,辜负名城岭南美。”叶嘉莹还曾在广州写下一首长诗,记录下她游历羊城著名地标的心情。
1982年,广东人民出版社推出《王国维及其文学批评》,这是叶嘉莹在大陆出版的第一部学术专著,被学界视为王国维文学批评研究的权威著作之一,在当时带动了相关研究专著的涌现。
《王国维及其文学批评》。
不久后,叶嘉莹又在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了另一部作品《中国古典诗歌评论集》。
不管是归国中转站还是学术著作的出版,广州在多层意义上,都算是叶嘉莹归国的第一站。在后来的日子里,她数次到中山大学开设诗词讲座,均座无虚席。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陈希告诉记者,彼时叶嘉莹八九十岁,站在讲台上仍然神采奕奕,气度非凡。陈希感叹:“她非常有气势,无论是她的气质还是话语,都让我无比惊叹。”
2020年10月,一部记录叶嘉莹传奇人生的影片《掬水月在手》横空出世,并于次月斩获了第33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纪录/科教片奖项。
截至当年11月27日,这部由广州市委宣传部指导,广东方所文化投资发展有限公司和广州行人文化传播有限公司联合出品的粤产文学电影票房突破733万元,一举成为全国艺联纪录片票房冠军。可以说,兼具票房与口碑的《掬水月在手》在某种意义上为呈现大家的学术生涯和成果提供了借鉴。
《掬水月在手》海报。
作为叶嘉莹唯一授权的传记电影,《掬水月在手》创作班底实力雄厚,由《他们在岛屿写作》系列文学电影总监制陈传兴执导,花费三年时间,远赴10个地区取景,采访了包括白先勇、席慕蓉、痖弦、宇文所安等文化名人在内的叶嘉莹亲友及学生43位,在特邀音乐家佐藤聪明创作的《秋兴八首》古乐中,娓娓道出叶嘉莹的一生。
“叶先生不仅拥有极高的学术成就,对于现代人而言,还承担了古典文学摆渡者的角色。她教会我们怎么看待古人,看待传统文化价值中的君子和士大夫。她用曲折而又充满诗意的一生,给人们树立了很好的榜样。”《掬水月在手》出品人毛继鸿告诉记者,拍摄这部文学影片的初衷,是让更多人了解叶嘉莹,了解中国古诗词以及诗意对人生的作用力。
让学术成果走向大众
叶嘉莹自幼饱受诗词熏陶,同样的,饶芃子从小立下宏愿:“就是想投身于文学创作”,因为“我一直把文学看作是一种崇高、圣洁的事业,深信通过文学,给读者重造新的社会观念,是一种必然有效的方式”。
饶芃子生于1935年,1957年从中山大学中文系毕业后留校任助教,翌年调暨南大学中文系任教。1970年至1977年任教于广东师范学院。
饶芃子青年时期。
1978年起,饶芃子历任暨南大学中文系副主任、系主任、副校长、学位委员会主席,主要从事文艺学、比较文学和海外华文文学教学研究工作。对于饶芃子教授的学术成就,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席、暨南大学原党委书记蒋述卓评价称:“她将比较文学的世界视野和比较的方法引入文艺理论研究,拓展出比较文艺学这一新的学科领域,辛勤拓垦,饶有收获。”暨南大学中文系教授宋剑华则说:“饶先生所做的开创性工作,不仅推动了比较文学学科的诞生,同时更拓展了中国现当代文学的研究空间,我们这一代学者几乎都是先生比较诗学思想的受益者。”
著名学者费勇曾是饶芃子的学生,在他看来,除了比较文学,恩师对海外华文文学研究也作出了巨大的贡献。“饶老师用文艺理论的视角重新看待海外华文文学,将它上升到现代汉语诗学这一层面。后来,海外华文文学研究终于成为了一个学科。”费勇说。
“饶老师身上有一种特别单纯的品质,无论是在学术界还是文化圈,都特别的宝贵。”在费勇眼中,饶芃子拥有朴素的学术信仰与追求,不管是对待学生还是同事,都非常真诚。
据蒋述卓介绍,《世界华文文学论坛》杂志正在组织一批学者撰写饶芃子教授的专题文章,而早在两年前,《华文文学》已发表了饶芃子的学术年表。此外,广东相关部门曾为不少著名学者拍摄纪录片作为资料保存,蒋述卓呼吁,希望这些视频能向大众公开播放,“让更多的观众进一步了解岭南学人的风采”。
除了出版和前述提到的拍摄文学纪录片,打造文化名人公共文化空间,举办沉浸式主题展览,也是当下一种让学术成果触达更广大人群的通行办法。
11月25日,在巴金先生诞辰120周年之际,巴金图书馆暨上海文献图片展向公众开放。这座图书馆将成为上海文学馆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时也是一个新型文化空间。上海市文联副主席、上海作协副主席孙甘露介绍,巴金是中国现当代文学的一面旗帜,图书馆既有展览梳理巴金的文学成就,还有相关的研究工作在此展开。
巴金图书馆。
值得一提的是,广东文学馆“鲁迅家”展览厅自今年5月开放以来便吸引了络绎不绝的观众。鲁迅长孙周令飞表示,国内不少鲁迅纪念馆都以鲁迅为核心,重点展现他的文学创作和生平经历,“鲁迅家”展览厅则另辟蹊径,力图突出鲁迅在家庭生活中的另一面,“这个展览呈现出鲁迅的家庭温度、家族回忆、家风传承以及家国情怀,整体展陈很生活化,不仅有故事,有趣味,还更有温度,可以让更多人了解一个真实的鲁迅。”
广东文学馆“鲁迅家”展览厅。
采写:南方+记者 戴雪晴
图片:源于网络
【作者】 戴雪晴
【来源】 南方报业传媒集团南方+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