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典
知识分子的狂傲甚至无理,是由来已久的,远如两千多年前的庄子,悠然自得做着自己的油漆工,就连楚国派来请出山的使者,他都不正眼看。
而在两千年后,一个研究庄子的知识分子,同样也是狂的没遮没拦。他甚至放言:在国内懂庄子的人,只有庄子本人和他自己。可即使如此,国内学界和政界,也一直将其奉为上宾。
他就是民国时期的教育家,刘文典。
刘文典曾经在孙中山的身边担任秘书,后来,袁世凯顺利偷窃了革命果实,这让刘文典的内心着实愤恨不已。
刘文典和其手迹
即便早先的袁世凯,还未敢表露出想当皇帝的野心,可在孙身边的刘文典还是时常建议:“咱们应该盘算,把这个胖子赶走,不能白白便宜了他!”
刘文典口无遮拦,只不过是书生本色,孙中山既不听从,但也对刘的态度不以为意。
因为一个人最难得的,就是真实。
见自己的建议没有被采纳,刘文典也就逐渐不提了,其后他逐渐专心向学,曾担任北大的文科教授,并且开始精研古籍,尤其对秦汉诸子颇有兴趣。
置身于书斋,外面的世界纵然是炮火连天,似乎也难以影响到自己了。
后来,刘文典回到家乡安徽,出任安徽大学的校长。
正在阅读的刘文典(右)
那时候,北伐军的司令,已经是蒋委员了,这两个原本不会产生任何交集的人,有了接下来的碰面。
话说北伐胜利在望之际,蒋委员和一行人来到安徽,逐一拜见了各界名流,人群之中,他看到了一个身材瘦小的人,戴着眼镜,恰如一名老夫子。
平日里注重仪表排场的蒋委员,发觉这个人不修仪容而且其貌不扬,内心已经非常不悦。
“你是刘文典?”蒋一边发问,身旁的人也赶紧回答:这位就是安徽大学的校长刘文典。
实际上,春风得意的蒋委员在那时候正值不惑,而刘文典还比蒋小两岁。
谁知刘文典并没有对蒋客气,劈头盖脸就来了句:“你就是北伐军司令?”
刘文典长袍马褂形象
两个人就这样认识了,由于刘其貌不扬,再加上言语间不卑不亢,这让身居要职的蒋委员内心很快,平日里所见之人对他都是恭维有加,现如今怎么会碰上这么个货。
而刘文典呢,实际对蒋也不感冒,因为一介武夫并不入他的法眼,两个人之间的梁子就算结下了。
安徽大学的隔壁就是安徽第一女子中学,不知何故两个学校的师生发生了冲突,非但没有处理好,冲突还愈演愈烈,恰好那时候又逢蒋在安徽视察,而他的身份已成为国民政府主席,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正好借此处理一下。
省政府赶紧把蒋委员的行程安排,递交给了校长刘文典,希望他把欢迎的场面搞得热闹一些。
刘文典坐像
谁知刘文典看了通知后,没有任何表示,而是跑去继续打麻将了。于是当蒋委员来到学校,场面极其的冷清。
内心怀着不满,他直接给刘文典下令,要求他规劝学生停止闹事,赶紧复课。
谁知刘文典不以为然,坚持说事情的背后另有隐情,一定要调查清楚之后才能下结论。
“你就是个学阀,封建遗老!”估计在这之前从没人顶撞过蒋,而刘文典居然不听从他的命令,所以蒋委员恼羞成怒了。
不过其实,蒋委员也算克制了,毕竟没有骂出口。蒋委员原本以为自己这居高临下的气势,能够把刘文典镇住。
谁成想刘文典不买他的账,跺着脚回骂:“你是个什么玩意儿,就是一个军阀!”
刘文典手稿
现场的空气凝固了,在场的其他人也都震惊了,一个校长居然敢和党领导对骂,这简直不敢让人相信。蒋委员气得七窍生烟,立刻将刘文典扣押。
估计刘文典在被带走的时候,嘴里还是骂骂咧咧的。
蒋委员早就看刘文典不顺眼了,有这么好的机会,声称要枪毙他。
这件事眼瞧着闹大了,蔡元培赶紧站出来给刘文典求情。蔡元培是学界大佬,而且又是国党元老,蒋委员不能不给他面子。
不过,彼时被关进监狱里的刘文典不知道,蔡元培给蒋求情的时候,说刘文典本来精神就不正常。
这要是让刘文典听见,估计又要不依不饶了。
鲁迅、萧伯纳、蔡元培
最终,刘文典被以“打架斗殴”的罪名,治安关押了7天,但蒋委员提出了一个条件:“这老夫子必须得离开安徽。”
于是,一周之后刚被放出来,刘文典就被一众朋友拉扯着,离开了安徽,路上仍旧骂骂咧咧的。
但朋友都劝他,以后说话,嘴上还是应该有个把门的才行。刘文典虽然口头答应了,但以后的日子还是我行我素。
此事在当时闹得人尽皆知,就连胡适和鲁迅还专门就此事写文,阐释各自的看法。
至于民国各个报纸媒体,更是对此大加渲染,甚至于还添加了“刘文典当场揍蒋委员”的趣闻。
民国时期的北大
一时之间,刘文典也跟狂士祢衡齐名了。不过对一个学人而言,这些都只是人生中的插曲,搞自己的研究,那才是主业。
回到北平后,在蔡元培等人的安排下,刘文典同时任教于清华和北大,这在当时也是无出其右了。
当时刘文典的课,那是天南海北无所不谈,他上课的时候根本不按照教材来,纯粹是自由发挥,讲到哪里算哪里。
要不是校长蔡元培护着,估计很多学校里官僚型的领导们又该拿他祭刀了。
除了上课随心所欲之外,刘文典口无遮拦的毛病还是半点没改。
蔡元培提出的治学理念是兼容并包,所以像沈从文这样有特长的人,哪怕是只有小学的学历,照样可以站在北大的讲台上。
民国时期的清华大学
这让刘文典非常的懊恼,他逢人便说:“那个小学生算什么教授?陈寅恪才是教授呢!我要是校长,陈给四百块,我呢,拿四十。朱自清嘛,值个四块。至于小学生,我连四毛都不给!”
这些话在课堂上,刘文典肯定是无所顾忌地说起过,以至于后来被学生们传得到处都是。
看不起沈从文还算说得过去,看不起朱自清,完全是刘文典觉得,文学这种东西没有任何创造力,不算真正的学问。真正的学问是什么,刘文典要用自己的作品说话。
日本人来了之后,学校和大批教授撤退到昆明,一时之间,大西南人才济济。
抗战时期的西南联合大学
刘文典当然也在此列,他骂人、讲课随心所欲,甚至还染上了烟瘾,不时就得抽两口。
可那时候条件艰苦,别说抽大烟,就连吃饭有时候都没有着落。此时的生活,恰如刘文典研究的庄子,两个人或许隔着时空,看到了彼此。
有一天,日机照例飞到了昆明城上空,城市各处响起了尖利刺耳的警报声,人群纷纷涌向了各个区域的防空洞。
就在这人流之中,刘文典突然看到了跑得慌不择路的沈从文,他怒从心头起,紧追几步骂道:“你这小学生跑什么跑,我跑是为了庄子,我死了就没人来讲庄子了。”
不合世俗到极致,估计就像刘文典这样了,沈从文比刘文典要小几岁,对于刘的这种口无遮拦早有领教,所以也不好说什么。
刘文典雕像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然而随着他的烟瘾越来越大,再加上课堂上不能好好地教学,所以被西南联大解聘了。
那时,他对庄子的研究著作正好出版,陈寅恪还专门给他写了序言,刘文典狂得更无边际了。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被西南联大解聘后,他顺势到了云南大学任教,此后便一直呆在了云大,直到老死西南。
像他这种口无遮拦的性格,在时代发生剧烈的变迁之后,一定会遭到波及的。
当社会的运动场面一浪高过一浪的时候,刘文典自然不能置身事外。于是在冲击之中,他也遭受到了莫大的劫难,并最终患病去世。
刘文典手迹
一个学人,尤其研究的还是庄子,日久年深,不免会被庄子的思想哲学所熏染,从而形成了一种不合流俗的个性。
这种个性在大学校园里,看起来有一定的可取之处,毕竟做学问之人是相对包容的,大学容万物,自然也不介意一个孤僻狂傲的刘文典。
然而一旦接触世俗世界,万事万物都有约定俗成,市井百姓有自己一套独特的活法,刘文典在这种氛围下,自然是举步维艰的。
所以,他也只能一生呆在学术的象牙塔里,至于到了触及灵魂深处的年代,无论置身何处,他也都免不了,要被一种全新的观念和流俗所浸染。